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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

 

 

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夢,也可能是怪獸的人生中,造過最長的一個夢。

 

拼圖的最後一塊,只是很簡單的一個吻。

那晚在海邊的對峙,直至最後,怪獸吻住了阿信。

 

那個吻的觸感依然鮮活,親吻後分開的他們,臉上都帶著淚痕,然後再次品味,淚水的鹹澀伴隨著的親吻。

 

然後他們在一起的記憶,如潮水一樣湧入腦袋,就像快速搜畫般很快速的在夢裡重演一次。

 

所有的悲傷、後悔、心痛,都是因為這個愛著自己,卻被自己忘記,而潛意識裡卻為他痛著的人。

為何記憶一直不讓他記起他愛上阿信的感覺,為何記憶要在阿信宣佈將他完全忘掉之時記起那段夢幻的愛情。

 

在夢的最後,怪獸回到了那充滿櫻花的地方。
感到有人拉著他的手,當他回頭之時看到阿信已經久違的微笑。

宛如嚴冬裡的初陽,帶著春暖的輕風,融化怪獸眼角的淚水,他忍著崩潰痛哭的衝動,勾起笑容,用力緊緊回握阿信冰涼的手。

「你等很久了嗎?」怪獸輕聲的問。

阿信點頭又搖頭,然後笑著說。「怪獸,我們回家,好嗎?」


原來他可以為了這個笑容,萬劫不復,在所不惜。

無論如何,已經沒有以後了。


 

怪獸就像從噩夢一樣驚醒過來,那時只不過是剛天亮的清晨,無法再入眠的他穿上外套,靜悄悄地離開了民宿,跑到他們回憶裡、阿信出事前想要到達的公園,來到他記憶中,他們待過的櫻花樹。

花期已經悄然過去,櫻花都已經凋零,遍地殘櫻。

 

他在這無人出現的公園,頹然地坐在當年他坐過的位置,然後抱著膝蓋,放聲的大哭。

沒有人知道,他正在悼念他失去的一切。

 

已經無法挽回,已經無法補救。

一切對阿信做過的傷害,他僅僅以一記遺忘一切,將他最愛的人狠狠的傷透;而現在,他也扼殺了那個愛著他的阿信。

 

醫生對他說,阿信腦部的腦葉存在永久性傷害,記憶大概是永遠無法記起,而目前的醫學科技,是無能為力。

與他不同,他可以擁有一次又一次將阿信記回來的能力,但阿信卻是永遠將他對溫尚翊這個人的所有東西一併抹掉、永久刪除。

 

他們一起喝下那盞盛載著落櫻的酒,卻在那次之後,再沒有抱著同樣的心情回到這兒。

一年一年,他們不是在鬧分裂、就是因為新公司剛上軌道無法抽空、再不然就是排得滿滿的通告令他們錯過了花期、然後便是怪獸的失憶、最後結束在阿信的永久遺忘裡。

 

 

 

那是一個他們短暫偷歡的晚上,兩人牽著手躺在客廳的地板上,從大窗戶觀賞著台北難得一見的星空。

 

『每顆星的光芒都是來自不知多少光年之前,真想知道我們看著什麼年代的舊歷史。』阿信感慨的說。

 

『那很好啊,光年替他們記住了一切,還會記住很多很多年。』怪獸回應說。

 

『欸,你的浪漫用錯了,我不喜歡這種感覺。』他轉頭過來瞪怪獸一眼,然後再回望星空。『不需要被人知道,我們知道就好了;如果我們都不能記住,被別人記得卻一點意思都沒有。』

 

當時怪獸沒有反駁阿信的話,可是心裡無法認同及明白。

他當初早就有想要公開出櫃的覺悟,後來直至到被他爸爸撞破兩個人的事,他也很誠實地向父親坦白,誠實得近乎不計後果。

 

他也許覺得跟阿信一起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,他只想要以坦白去換取認同,而不希望生活因為這段依然不為大部份世人認同的愛情而變得卑微。

 

如果我們都不能記住,被別人記得卻一點意思都沒有。

如果我們都不能認同,被別人認同卻一點意思都沒有。

阿信其實也是在這個意思,而他沒有聽得懂。

 

也可能是因為他從來都不懂,所以心裡一直都對他們的愛情存在了抗拒,然後一場意外,讓他逃避到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過去,殘忍地丟下阿信,讓他孤獨地等待愛情帶走記憶。

 

 

 

那些日子起,他們再一次,重新認識著。

怪獸將阿信轉回大阪醫治,當地的醫生依然殘忍的對他說,阿信失去回復記憶的可能性,目前他只有對生活及個人的部份事情有暫存印象,然而他已經忘記的事,回復率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。

 

他跟太太兩人合力照顧阿信,他無法為了已經被阿信忘記的愛情放棄溫婉賢慧的妻子,他依然是愛她的,只是及不上阿信的一半,但他做不出任何傷害這好女子的事。

這也成為怪獸給予自己的一個懲罰的負責,他已經傷害了一個,他不能再傷害另一個。

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懦夫,但在他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之後,他甘願放棄那些保留了也挽救不到一切的自尊,他不介意傷害自己,為的是來保護他還可以保護的一切。

 

阿信的傷勢癒合的情況不理想,在醫院也住上一個月,每天怪獸下班後,都會拿著妻子準備好的二人便當來到醫院探望阿信,有時她會跟怪獸一起來,卻不知是否出於女性的直覺,多數的時間她都是空出來留給他們兩人的。

 

 

阿信咬著筷子,著迷地看著怪獸的臉,看得怪獸都感到不好意思。

 

「幹嘛啦?」怪獸尷尬地別開臉。

 

「怪獸,我們……從前是認識吧?」阿信想了很久,才下了這個定論。

 

怪獸立即望向阿信的眼眸,卻要尋找一絲一亳熟悉的神色。

沒有……這只是一個不可以被實現的希望,雖然心深處依然想著,他不想自己是被遺忘的一個。

 

「是啊,不過你都忘記了。」怪獸裝作漫不經心的將自己盤子裡的菜送到阿信的盤子裡去。

 

「我有印象……今天我一直都在想起這個。」阿信用力的想了一陣子,突然靈光一閃似的,然後很興奮的跟怪獸說。

「我記得!我記得某些事……」阿信閉上眼皺眉頭想要將那失速的記憶抓下來。「是你跟小靜結婚之前,我還走到你家給你祝福的!」

 

怪獸愕然地看著阿信,心臟跳動的力度越來越重。

 

「『執手之手,與子偕老。』我是這樣跟你說的,對嗎?」阿信就像想要得到獎勵的小孩一樣,一臉興奮地看著怪獸。

 

「沒有別的嗎?」怪獸乾澀的說著,當時在阿信說出這句的祝福時,心裡一直是徜著血嗎?

 

這曾經是自己給予他的,最重要的承諾,但那時的他,卻該死的忘了。

所以懲罰來到,讓一切當初讓阿信受傷過的感覺,現在一一報應回到自己的身上。

 

「嗯……應該沒了。」阿信拍拍怪獸的手拍,語氣羨慕的對著他的好友說。「這句話對你而言,沒有難度吧,請你用盡一生的氣力去給小靜幸福一輩子喔!」

 

怪獸怔著,聽著這句似曾相識的要求,然後緩緩露出笑容。

沒有誰會知道,他的心裡流著的血與淚,充滿著他愧疚一生的悔恨。

 

「阿信,你還是不用記起我吧。」怪獸放下筷子,認真地看著阿信。

 

「為什麼?」阿信錯愕。

 

「因為,我原本就沒有被記起的價值。」一抹苦笑,否定了一切存在的意義。

 

 

死生契闊,與子成說。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

他只能一個守著他們的承諾,一個絕望的誓言;然後欺負自己,直至最後,他一直等待奇蹟的最後………

 

 

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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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tangsa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